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引言：一場不只是外交的權力投射
川普（Donald Trump）在第二任期初期對俄羅斯政策的快速轉向，讓許多原本已對其外交風格有所心理準備的盟友，仍感到錯愕。短短數週內，美俄互動的語調、節奏與象徵意涵，都出現顯著變化，而這一切恰逢烏克蘭戰爭仍在關鍵拉鋸階段。
這樣的轉變，若僅從地緣政治利益或戰略算計解讀，往往難以說明其內在邏輯。問題的核心，反而更接近於川普個人如何理解權力、國家與世界秩序。正是在這個層面上，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成為一面映照川普政治想像的鏡子。
強人政治的吸引力：川普眼中的普丁
根據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美國與歐洲中心的高級研究員、杜倫大學（Durham University）校監費歐娜．希爾（Fiona Hill）的觀察，川普始終將國際政治視為「少數強者之間的直接互動」，而非制度、規範與集體決策的產物。在這種世界觀中，真正重要的不是國家體制，而是「誰在掌控一切」。
希爾曾長期研究普丁與俄羅斯政治體系，並在第一屆川普政府中擔任國家安全委員會歐洲與俄羅斯事務高級主任。她指出，川普對普丁的態度，並非建立在對俄羅斯國家利益的深度理解，而是對一種「不受制衡、集中權力」治理模式的直觀嚮往。
在川普眼中，普丁不只是對手或談判對象，而是一個能夠完全掌控國家、壓制反對力量、無需顧慮制度掣肘的領導者。這種投射，使川普在互動中自然將普丁視為「同等存在」，而將自身官僚體系與盟友降格為次要角色。
個人化外交的代價：制度被擱置
希爾在接受《外交事務》訪談時特別強調，川普的外交決策高度個人化，往往不重視事前準備、跨部會協調與事後紀錄。對他而言，會談的氣氛、直覺感受與對方是否表現出「尊重」，遠比具體內容更為重要。
這種風格，使川普在與普丁互動時，極易吸收對方的敘事框架。當翻譯未能完整傳達語言中的威脅、嘲諷或試探時，他往往只留下「感覺不錯」的印象，卻忽略了實質立場的轉移。
制度在這裡並非被正式否定，而是被實質繞過。專業官員、情報評估與盟友共識，逐漸被排除在決策核心之外，外交因此退化為兩位領導人之間的心理博弈。
烏克蘭的困境：被簡化為交易的安全
在烏克蘭議題上，這種個人化外交的問題尤為突出。川普顯示，他並不將烏克蘭視為一個必須被保障安全的主權國家，而更像是談判桌上的一枚籌碼。
希爾指出，川普對烏克蘭領導人的態度，往往取決於對方是否理解並配合他的「個人邏輯」。當烏克蘭試圖訴諸過往承諾或制度性保障時，反而容易觸發他的反感，因為那象徵著對其個人權威的挑戰。
在這樣的互動結構下，任何停火或和平方案，都可能淪為要求弱者讓步的安排。這不僅削弱烏克蘭的談判空間，也使和平本身失去可持續性。
歐洲安全的震盪與焦慮
川普對普丁的態度，同時對歐洲安全架構造成深層衝擊。當美國對北約承諾顯示出不確定性時，歐洲各國不得不重新思考自身防衛責任。
部分國家開始加速軍事投資，重建長期被忽視的陸上防衛能力，同時強化對網路攻擊、資訊戰與關鍵基礎設施破壞的防護。然而，這種調整需要時間，也難以完全填補美國角色動搖所留下的空隙。
希爾提醒，對俄羅斯而言，真正有效的並非全面軍事衝突，而是持續不斷的灰色地帶施壓。在美國態度搖擺之際，這類行動更具誘因。
對中國大陸的間接影響：秩序裂縫擴大
從全球視角看，美俄關係的個人化轉向，也為中國大陸創造了更大的戰略空間。當美國的政策顯得不可預測，盟友信任被侵蝕，大陸得以在經濟、科技與外交層面靈活調整布局。
此後的國際體系，不再是單一霸權主導，而是一個權力分散、規則弱化的場域。在這樣的環境中，強人政治的示範效果，可能被其他國家內部的政治力量加以仿效。
結語：當個人迷戀凌駕制度之上
川普在普丁身上看到的，不只是一位外國領導人，而是一種他嚮往的權力狀態。根據費歐娜．希爾的分析，這種迷戀讓外交決策逐漸脫離制度軌道，轉而服從於個人情緒與心理投射。
其後果，已不僅限於美俄關係本身，而是擴散至烏克蘭命運、歐洲安全，以及整個國際秩序的穩定性。當世界被少數強人視為私有舞台，制度若無法重新奪回主導權，不確定性，恐怕將成為新的常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