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烏克蘭人而言,滿目瘡痍的東部戰略重鎮波克羅夫斯克(Pokrovsk,又稱紅軍城),在這個聖誕節仍與俄軍激戰不休,卻同時喚起對一項悠久文化遺產的記憶。《鐘聲頌歌》(Carol of the Bells)這首享譽全球的旋律,對烏克蘭人而言從來不只是節慶音樂,而是一則承載歷史、文化與政治意涵的名曲。百年前,該曲的原型曾是基輔向世界傳遞國族存在的政治宣言;而今,它依舊傳遞著同樣的訊息。
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導,西方觀眾或許熟悉這段反覆低迴的旋律,因為它曾出現在好萊塢電影《小鬼當家》(Home Alone)以及影集《泰德·拉索:錯棚教練趣事多》(Ted Lasso)中;然而對今年冬天的烏克蘭人而言,這首曲子承載著更為深刻、且帶有政治性的共鳴,因為波克羅夫斯克與作曲家萊昂托維奇(Mykola Leontovych)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
與普遍認知不同的是,萊昂托維奇並非在波克羅夫斯克創作這首歌,但這座城市在他音樂風格的成形,以及他後來形成的愛國思想中,扮演關鍵角色。正是這些政治色彩與立場,最終導致他遭俄羅斯迫害,並於1921年死於蘇聯特務之手。
20世紀初的第一個十年間,萊昂托維奇長期居住在波克羅夫斯克,於當地一所音樂學校任教,並領導鐵路工人合唱團。他在當地從獨特的烏克蘭民俗傳統中汲取靈感,創作《什切徹德里克》(Shchedryk)這首季節性吟唱曲,日後成為《鐘聲頌歌》的原型。因此,波克羅夫斯克也被稱為「什徹德里克之鄉」。
《我們的沉默天才:萊昂托維奇》(Our Silent Genius, Leontovych)一書作者謝緬科(Larysa Semenko)表示:「萊昂托維奇來到波克羅夫斯克時,只有背上的一個行囊,但他正是在那裡逐漸成長為一名作曲家,並因捍衛工人權益而引起憲兵注意。他甚至曾與自己指揮的當地合唱團一起高唱《馬賽曲》(La Marseillaise)。」
謝緬科也強調,《鐘聲頌歌》的烏克蘭政治意涵並非後來才被附上。她說:「這首作品從來不只是聖誕歌曲,而是一則向世界傳遞的烏克蘭文化訊息,是這個民族在面對威脅展現深厚精神底蘊與韌性的賀卡。那正是我們國家今日仍在對抗的威脅。」
萊昂托維奇被廣泛視為一位英雄,一個世紀前,他以音樂對抗俄羅斯;而今日的烏克蘭人,則以槍砲、砲彈與無人機,保護其民族認同不被莫斯科摧毀。
1916年,萊昂托維奇版本的《什徹德里克》在基輔首演後,立刻被烏克蘭人民共和國的領導層視為潛在的文化利器。這個短暫存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試圖脫離莫斯科控制的政權,決定於1919年派遣國家合唱團,攜帶萊昂托維奇的作品巡演歐洲,以爭取對烏克蘭人民共和國的國際承認。
雖然新生的國家未能獲得外交承認,但《什徹德里克》卻成功進入全球文化版圖。謝緬科說:「甚至在被翻譯之前,它就已經大受歡迎。在巴黎、在布拉格,整個歐洲的王公貴族都驚嘆於歐陸竟然存在如此古老而豐富的文化。」
在歐洲巡演之前,隨著布爾什維克攻陷基輔,這支烏克蘭合唱團被迫撤往烏克蘭西部。歐洲巡演成功後,他們以「烏克蘭國家合唱團」之名,於1922年前往加拿大與美國,將《什徹德里克》帶入北美。
1936年,美國作曲家威爾豪斯基(Peter J. Wilhousky)為美國廣播公司(NBC)節目改寫英文歌詞,將《什徹德里克》改編成西方世界熟知的《鐘聲頌歌》。
然而,萊昂托維奇未能親眼目睹這場全球性成功。1921年1月,蘇聯秘密警察以「打擊匪徒」為名,在烏克蘭西部文尼察州(Vinnytsia)其父母家中將他暗殺。直到1990年代蘇聯檔案解密後,烏克蘭人才得知他遇害的真相。
謝緬科指出:「就如同他們如今在烏克蘭被佔領地區所做的一樣,俄羅斯當局將烏克蘭文化視為威脅。那正是對烏克蘭自由戰士、政治人物與教育工作者進行大規模恐怖鎮壓的開端。萊昂托維奇只是眾多受害者之一。」
距萊昂托維奇遇害將近105年後,俄羅斯再度試圖抹除烏克蘭的國族存在。
波克羅夫斯克激戰已持續超過18個月,莫斯科宣稱已佔領該城。烏軍則強調,部隊在11月撤離後,已重新進入並控制波克羅夫斯克部分地區。基輔方面也表示,部分俄軍小股部隊滲透進入廢墟,只為拍攝插旗照片作為宣傳用途,實際上並未完全掌控該城。
美國歷史學家、烏克蘭問題權威史奈德(Timothy Snyder)也援引《鐘聲頌歌》,來強調百年前俄羅斯殖民主義與今日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侵略行動之間的延續性。
史奈德於12月14日在內容創作平台Substack上寫道:「烏克蘭文化在我們的世界中意義重大,但我們對它的認識卻極為有限。萊昂托維奇遭暗殺以及《什徹德里克》的轉變,只是這段殖民歷史的一個小小縮影,而這段歷史正在俄羅斯目前對烏克蘭的入侵中持續重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