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雄/台北商業大學前校長、叡揚資訊顧問
在AI之下,「線上海盜」的定義也正悄然轉變。傳統的線上侵權,多半與未經授權的音樂、電影、軟體下載有關,但當AI開始主導內容創作,甚至介入人類最私密的情緒與記憶,例如訃聞與悼文,「AI海盜」這個新名詞,便不再只是隱喻,而是對倫理界線的嚴峻挑戰。
在過去,我們或許會將「盜版」簡單視為個人對抗大企業的行為,彷彿是在資訊自由與高價內容之間尋找平衡。但隨著AI技術的廣泛應用,情勢卻大為不同。AI公司利用網路上大量無償資料,訓練語言與影像模型,無需經過創作者同意,也不提供報酬,就能生成近似直接抄襲的內容。這種「系統化掠奪」的方式,無異於披著科技創新的外衣,行資訊霸權之實。
最具爭議的例子之一,是AI所撰寫的假訃聞。CNET記者曾親身經歷,一位親人剛去世不到一天,網路上竟已出現幾篇錯誤百出、內容扭曲的AI訃聞,不僅造成家屬二次傷害,也揭露出一整套「哀悼詐騙」的龐大產業。從社群媒體爬取資訊、由AI自動生成內容、再透過假帳號與網站散播吸引用戶點擊,這些行為背後的動機竟僅僅是「廣告收益」,每一次點擊,都為操作者帶來幾分錢的利潤。
這些AI訃聞的行徑之所以令人憤怒,不只是因為它們不實、無禮,而是它們剝奪了人們「講述自己故事」的權利。一則訃聞,應是親人、朋友對逝者的最後記憶與告別,而不是演算法堆砌出來的虛構文段,甚至誤導社會對死者的認知與評價。AI訃聞不是哀悼的延伸,而是連最後的敘事主權都被奪走的暴力。
更嚴重的是,這些AI侵權行為的界線往往模糊,難以定罪。AI開發者常以「非商業使用」、「合理取樣」、「資料已公開」等理由自保,甚至反過來指控創作者「反科技」或「不開放」。這種語言霸權與法律模糊地帶,使AI海盜如同當年的網路海盜一樣,在灰色區域中壯大、牟利。
而在另一端,正義的力量也非全然缺席。AI技術其實也能成為打擊線上盜版的利器。從內容指紋比對、隱形浮水印追蹤,到AI演算法自動移除侵權內容,這些技術若由創作者掌控,將是自保的重要武器。但問題在於,目前多數這些技術與資源,仍掌握在大型平台與技術公司手中,而非獨立創作者。
我們該如何自保?其一是加強數位識別與追蹤技術,例如插入AI無法辨識的圖層、隱形水印等。其二是透過法律手段,例如要求AI開發公司公開訓練資料、建立可供查詢的資料使用清單。其三是透過教育與公民覺醒,讓創作者知道自己的權利,並選擇能保障其內容的發布平台。
這場對抗並不容易。因為從AI訃聞的案例中我們已看到,越多人在社群上表達哀悼與真摯情感,越容易被AI視為「高價資料」。這是一場矛盾的陷阱,人類愈真實地活著、哀悼、創作,愈容易被AI當成「素材庫」來榨取。
這也提醒我們,問題已不再只是技術與法律的落差,而是整個社會價值觀的錯位。當「演算法優先」、「點擊至上」成為平台邏輯,當使用者被訓練成為內容的免費提供者,我們就不再只是AI的使用者,而是它的養分。
未來如何走下去?政府應介入,從立法層面明確AI訓練資料的來源合法性與知情同意原則。平台也應擔負審查責任,不再默許「AI垃圾內容」氾濫獲利。而身為創作者與公民的我們,也應清楚自己的資料足跡與創作權利。
AI不該是資訊時代的新型海盜,它應該是工具,而非掠奪者。我們不應該用人類的創意與哀傷喜樂,去餵養一個只為點擊與利潤而存在的冷酷機器。在資訊自由與創作正義之間,社會需要新的共識,而非再次重演數位殖民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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