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雄／台北商業大學前校長/叡揚資訊顧問
隨著技術的突飛猛進，AI不僅改變了工作與生產的模式，也悄然踏入了心理健康的領域。許多AI應用程式被設計成能夠提供情緒支持、進行情緒疏導，甚至模擬心理治療的對話。這些工具的出現，無疑回應了傳統心理治療資源不足、費用高昂、等待時間過長的問題，也讓更多人，尤其是年輕世代，開始考慮AI作為情緒疏通的第一站。但這樣的趨勢究竟是心理健康的解方，還是隱含重大風險？
在後疫情時代，心理健康議題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但傳統心理治療卻面臨保險制度不完備、療程昂貴、專業人員短缺等挑戰，AI療法正好填補這一空缺。AI不會請假、不會情緒失控，24小時隨時待命，對用戶從不批判，甚至還能「傾聽」你的心聲。孤獨感是當代社會健康的隱形殺手，而AI夥伴能即時回應、表達「同理」，使人產生被傾聽的感覺，在短期內有助於減緩孤獨與焦慮感。
許多研究也指出，AI的確能提供類似認知行為療法的對話結構，並幫助用戶進行正念練習或情緒反思。一項2024年涵蓋3477人的研究指出，AI聊天機器人在八週內能顯著減輕焦慮與憂鬱症狀。這些數據顯示，AI作為輔助性工具，確實具備潛力，特別是在心理資源匱乏或人力不足的社會。
不過這樣的樂觀背後也潛藏著不容忽視的問題，AI雖然擅長模仿對話，但它並不具備真正的「情感理解」與「倫理判斷」能力。史丹佛大學研究指出，多個AI「治療師」模型在模擬自殺傾向或創傷症候群的情境中，給出了錯誤甚至危險的建議。原因在於，AI並無法辨別語氣、肢體語言等微妙的人際訊號，也缺乏心理師多年訓練所養成的臨床敏感度。
此外，AI的演算法偏向討好使用者（sycophancy），容易迎合而非挑戰使用者的想法，可能會無意中強化偏差信念或妄想傾向。這對正在經歷情緒波動或心智脆弱的族群來說，可能反而造成傷害而非療癒。
另一個令人擔憂的層面是資料隱私，許多AI聊天平台，在未經用戶充分理解的情況下，收集大量個人資料，包括心理狀態、情緒傾向、地理位置與設備資訊
。由於AI平台並不受醫療保密條例約束，用戶所分享的深層情緒或創傷故事，極可能成為企業訓練模型、營利使用的數據資產。
誠如多位專家所強調的，AI若作為輔助性的心理支持工具，其價值不容抹煞。AI能減緩心理資源短缺，作為初步篩檢與陪伴使用，甚至在偏鄉或排隊等候治療的空窗期發揮積極作用。但若將其視為「可替代」專業心理師的終極方案，則誤解了心理治療的本質。
心理治療不只是知識的傳遞或語言的回應，更是基於人際連結的共感經驗。人與人之間的不完美互動，才是療癒的根本動力。AI的「完美回應」，反而可能剝奪人們學習面對衝突與挫折的機會，使情緒成長停滯於機械式肯定的迴圈中。
面對這股潮流，社會的回應不應只是「禁止」，而是建構「善用」AI的倫理與制度架構。首先政府應加速推動AI健康應用的法規制定，包括資料保護、風險預警與平台責任界定。其次教育系統與心理專業機構，應提升大眾對「AI治療非專業」的認知，避免過度依賴與誤信。當然AI開發者須落實多元資料來源、避免偏見與錯誤資訊的傳播，並設立專業把關機制。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忘記，心理健康的核心是「人」。再先進的技術，都不應削弱我們彼此傾聽與陪伴的能力。AI可以成為工具，但不能取代我們作為人類所擁有的同理與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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