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這是華文現代詩中最膾炙人口的一句詩,也成了鄭愁予一生最深遠的註解。詩人鄭愁予於美國時間13日辭世,享耆壽93歲。
1933年12月4日生於山東濟南的鄭愁予,本名鄭文韜,祖籍福建南安,為鄭成功第十一代後裔,自幼隨軍人父親輾轉各地。他的童年在動盪中求學,曾就讀北平英人創辦的崇德學校,也曾在私塾中誦讀四書五經與古典詩詞。1949年,隨國府來台,展開其詩與生命的雙重漂泊。
鄭愁予16歲時便自費出版詩集《草鞋與筏子》,1951年在《野風》雜誌發表〈老水手〉,從此嶄露頭角。1952年,《夢土上》問世,當中〈錯誤〉一詩立即震撼詩壇,不到20歲,奠定他在現代詩史上的地位。後詩集包括《窗外的女奴》、《雪的可能》、《燕人行》等皆廣獲好評。他也曾參與創辦現代詩社,與紀弦、洛夫、余光中等人並稱當代詩壇翹楚。
◎〈錯誤〉:一首詩的誕生與傳奇
在無數詩作中,詩人最被傳誦的莫過於〈錯誤〉,其語言近古,情感卻深植現代人心,曾編入台灣高中教材,也被港、星、馬、大陸多地選作中文課本,全詩如下。
〈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這首詩不僅是詩,也是一種生命姿態:美麗而帶點哀傷的偶遇,是錯過,也是抵達。
鄭愁予畢業於台灣省立行政專科學校(今國立台北大學統計系),曾短暫進入軍官學校及基隆港務局任職。1962年與余梅芳女士結婚,1968年獲獎學金赴美,就讀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班,後獲藝術碩士、新聞學博士學位。
他曾任教愛荷華大學、耶魯大學、香港大學,教授現代中文文學,並曾擔任保釣會主席,因政治因素一度被中華民國政府吊銷護照,滯留美國。退休後回到台灣,先後擔任東華大學、東海大學駐校詩人、榮譽講座教授,近年亦長駐金門,撰寫《和平的衣缽》等作品,並將詩句刻於金門和平紀念鐘旁。
詩與愛:那雙曾冰涼的指尖
愛情亦是鄭愁予詩作中不滅的主題。他不談熱烈,而寫靜謐中的回聲,像微光映在舊信封。他在〈左手的掌紋〉中寫道:
〈左手的掌紋〉
我打開左手的掌紋,
那是你走過的地方。
時光老了,掌紋深了,
我仍記得你指尖的涼……
你走了,沒說為什麼;
我想問,已來不及。
我說:再見。你說:保重。
我們都忘了說──
別回頭。
這樣的愛,不炫目,卻讓人心碎。
鄭愁予筆下的雨,常象徵漂泊、孤寂與生命本身。他的〈雨說〉一詩,以自然景象映照人的內在質地,如同與自己低語。
〈雨說〉
有些雨,不下在天空,也不下在地面
它落在詩人的內心裡,
落在靜默的午後,
落在一首無法寫完的詩行之間。
有些雨,是沉默的對話,
是離人未寄出的信,
是某個名字被遺忘前的呼喚,
是風景裏,唯一沒走的聲音。
這樣的詩,沒有喧嘩,但餘韻無窮。
鄭愁予一生是詩人,是老師,是漂泊者。他不斷書寫,也不斷離開。對家國、愛情、時間與詩的沉思,貫穿其創作與人生,晚年旅居美國,他仍筆耕不輟,其詩作被譯成多種語言,影響橫跨數代詩人與創作者。
他的離世,在文學圈掀起一股低語般的悼念,出版人初安民沉痛表示:「驚悉詩人愁予辭世,慟矣。」親友感念:「大師帶給台灣與華人世界多少浪漫與愁悵,願他在天上與摯親重逢,詩歌與音樂永遠流傳。」有學者則稱他為「華文現代詩最溫柔的過客」。
如今,這位「過客」終於卸下馬蹄,詩頁緩緩闔上,但那聲達達仍在耳邊久久不散。他不再歸來,但他的詩已永遠安放於華文世界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