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美國經濟正處於歷史性的十字路口,貿易政策的急劇轉向,特別是針對中國大陸的高關稅措施,顯示出與中國大陸經濟脫鉤的決心。這一策略不僅影響美國的經濟成長與通膨壓力,也對全球貿易格局和金融市場產生深遠衝擊。根據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 (PIMCO)的分析,美國能否順利將供應鏈從中國大陸轉移至其他國家,將決定其經濟是否能避免衰退並控制通膨。然而,這一過程充滿挑戰,可能引發短期內的經濟動盪。本文將從關稅政策的演變、脫鉤的挑戰、對美國經濟的影響,以及全球金融市場的連鎖反應等面向,探討這一重大轉型的可能後果。
關稅政策的急劇轉向
美國貿易政策在2025年初經歷了劇烈變動。根據PIMCO資深經濟學家蒂芙尼·威爾丁(Tiffany Wilding)4月18日的報告,川普(Donald Trump)政府於4月2日宣佈對全球進口商品徵收10%的統一基本關稅,並對57個貿易赤字國實施額外的「對等關稅」。然而,隨後於4月9日,美國宣佈將大多數國家的對等關稅暫停90天,轉而將焦點鎖定中國大陸,對其商品關稅提升至最高245%,包括125%的對等關稅、20%的芬太尼關稅,以及7.5%至100%的301條款特定商品關稅,部分商品如針頭和注射器面臨最高稅率。這一政策顯示出美國試圖通過高關稅迫使供應鏈重組,減少對中國大陸的依賴。
此舉並非一時興起,而是川普長期貿易理念的延續。威爾丁指出,川普認為貿易赤字是外國不公平貿易行為的結果,關稅是迫使貿易對手改變結構性政策的工具。對中國大陸的高關稅不僅旨在削減貿易赤字,也試圖通過提高進口成本,刺激美國國內製造業的復甦。然而,90天的暫停期顯示出政策的不確定性,未來關稅的範圍和力度可能因談判結果而調整。
這種政策轉向對美國經濟的影響顯而易見。威爾丁估計,若關稅全面實施,美國進口商品的平均實際關稅率將達到1930年代以來的高點。這將推高消費者和企業的成本,進而影響消費和投資行為,短期內可能引發經濟衰退。
供應鏈脫鉤的挑戰
美國與中國大陸脫鉤的核心在於供應鏈的重組,但這一過程充滿障礙。威爾丁的分析顯示,美國對中國大陸進口商品的依賴程度極高,特別是在消費電子、電器和電腦周邊設備等領域,中國大陸的市場份額高達60%至75%。若對中國大陸商品徵收145%的關稅,根據實證研究,每1%的關稅上漲將導致進口量減少1%,理論上可能使美國對中國大陸的進口歸零。
然而,轉向其他國家的進口並非易事。首先,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已在疫情期間暴露無遺。威爾丁指出,美國暫停對小額進口商品的免稅政策(de minimis)後,美國郵政系統已不堪重負,顯示出行政系統對重大政策變化的適應能力不足。其次,其他國家的生產成本普遍高於中國大陸。根據美國人口普查數據,中國大陸商品比其他國家的平均價格低30%,在某些品類中價格優勢甚至高達50%至75%。這意味著即使轉向其他供應國,進口成本仍將顯著上升。
此外,美國國內製造業的萎縮進一步限制了自給自足的能力。根據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FRB)的數據,過去20年美國製造業產能僅成長1.2%,而同期實質消費成長了78%。這顯示美國難以在短期內填補中國大陸進口商品的缺口,消費者可能需要承擔更高的價格。
美國經濟的雙重威脅:衰退與通膨
關稅政策對美國經濟的短期影響可能是毀滅性的。威爾丁預測,若關稅按計劃實施,美國經濟可能陷入衰退,核心消費者物價指數(CPI)通膨率可能從目前的2.5%飆升至4.5%。這一預測基於關稅對進口成本的直接推升,以及供應鏈重組帶來的間接成本。威爾丁估計,平均實際關稅率每上升1個百分點,經濟成長率將下降0.1個百分點,通膨率則上升0.1個百分點。若關稅率上升30個百分點,美國經濟可能在2025年下半年陷入負成長。
更令人擔憂的是,關稅引發的通膨壓力可能限制聯邦準備理事會的貨幣政策空間。威爾丁指出,與2018年至2019年的貿易戰不同,此次關稅的規模和範圍更大,通膨壓力可能迫使聯儲會推遲降息,甚至採取非傳統措施,如購買國債以穩定市場。這與2022年英國央行應對債券市場動盪的做法類似。然而,若失業率因經濟衰退而飆升,聯儲會可能被迫在通膨高企的情況下降息,這將進一步增加政策的不確定性。
從長期來看,關稅可能刺激美國製造業投資,但短期內的經濟代價不容忽視。威爾丁警告,供應鏈的混亂可能導致港口擁堵、物流延誤,甚至某些商品短缺,進一步加劇通膨壓力。
全球金融市場的連鎖反應
美國的保護主義政策不僅影響國內經濟,也對全球金融市場構成挑戰。根據PIMCO非傳統策略投資長馬克·塞德納(Marc P. Seidner)和新興市場投資組合管理負責人普拉莫爾·達萬(Pramol Dhawan)4月18日的分析,美國的高關稅政策可能削弱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長期以來,美國通過貿易赤字和資本流入維持了美元的霸權,但關稅政策可能打破這一平衡。隨著貿易夥伴尋求替代市場,全球對美元資產的需求可能下降,進而推低美元匯率。
此外,美國的高關稅可能導致全球經濟分化。塞德納和達萬預測,美國以外的地區可能面臨通縮壓力,這將使歐洲央行和日本央行更容易採取寬鬆政策。與此同時,美國債券市場的波動性正在上升,收益率曲線趨陡,顯示市場對財政風險的擔憂加劇。他們建議投資者減持美元資產,轉向歐洲、日本和新興市場的長期債券,以對沖風險。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的財政政策可能進一步加劇市場的不確定性。塞德納和達萬提到,美國參議院通過的減稅法案將在未來10年增加1.5兆美元的赤字,雖然可能部分抵消關稅的負面影響,但長期財政赤字的風險依然存在。這可能進一步削弱投資者對美國資產的信心。
美國與中國大陸脫鉤的決策是一場高風險的賭局。雖然長期來看,供應鏈重組可能增強美國的經濟自主性,但短期內的代價可能是經濟衰退、通膨飆升以及全球金融市場的動盪。威爾丁、塞德納和達萬的分析顯示,美國供應鏈能否順利從中國大陸轉移至其他國家,將是決定這一策略成敗的關鍵。然而,無論結果如何,這一轉型都將重塑全球貿易和金融格局。對投資者而言,當前的挑戰在於如何在不確定性中尋找穩定的收益來源,而對美國經濟來說,未來數年將是充滿挑戰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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