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半年,大陸網路突然開始流行的一個新的詞彙叫做「經濟上行期的美」。
它原本是對於千禧年時尚的描述,在那個吊帶上衣、低腰牛仔褲、高跟鞋、珠光色眼影還流行的年代裡,伴隨著港台的流行文化在大陸的風靡,還有影視作品裡描寫的一線城市裡寫字樓的高級白領的生活方式——然後突然間這個詞像衝破了次元壁一樣,在各大平台勾起很多人曾經的回憶。
生活在北京,我印象裡經濟上行的美,可能是那家開在王府井商圈的知名自助餐廳「金錢豹」,即使午餐自助都398元(人民幣,下同)/位起,上下三層超大的自助餐廳永遠人滿為患;是三里屯工體曾經夜店一條街,所有的俊男靚女會在凌晨在24小時營業的團結湖金鼎軒裡吃著蝦餃和奶黃包,凌晨兩點,可能還要在門口排隊半小時才能空出位置。周末如果你想和朋友約錢櫃的KTV包間,可能需要提前一周預定,因為直接走進去的時候會發現大廳裡都坐滿了等位的客人。我們會記得錢櫃的鹽酥雞和牛肉麵很好吃,即使在20年前,它要賣到38元一小碗,而今天過去了20年,在外賣App上領券下單同樣的價格你可以獲得一大份牛肉麵的同時,獲贈鹵蛋和一個小菜甚至還有飲料的套餐,免外送費,還承諾半小時送達。
金錢豹餐廳很多年前就關門大吉,倒在了「經濟上行期」的末端,工體的夜店幾經更迭後,現在也越來越少的燈紅酒綠。團結湖的金鼎軒前陣子出了午市58元/人的港式茶餐廳自助餐,蝦餃、奶黃包、豉汁鳳爪這些隨便吃,依舊吸引不了曾經的食客。前陣子路過開在CBD曾經繁華一時的KTV,大廳裡空蕩蕩沒有等位的客人,迎賓的前台會熱情走上來問你:「我們豪華包間限時套餐,288元歡唱4小時,酒水8.5折」。
我們在懷念經濟上行期的美的時候,懷念的是有希望、有奔頭、幸福閾值容易被滿足的時代。它體現在各行各業的蓬勃發展,大街上的人頭攢動,以及每一個人都堅信,今天花出去的每一分錢,未來都可以加倍的掙回來。但經濟上行都是美嗎?當然不。在GDP高速增長的年代,用經濟發展掩蓋的許多的問題,觸目驚心的腐敗盛行、物欲和私欲的膨脹、是社會激烈變革下消費主義盛行......經濟發展最快的年代,也曾經是社會問題頻出的年代。但是,人們懷念的不只是「經濟上行」的表象,懷念的是黃金時代隨時可以起飛的推背感。
在年輕人熱愛的B站,前領導人江同志「長者」的很多視頻經常會有驚人播放量。人們似乎忘記了他還在位時大家還對他時不時的冷嘲嘲諷,而十多年後,人們會反過來懷念他曾經的睿智、活潑和開明。他有一次認真的對著鏡頭說:「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也要考慮到歷史的進程」。一語中的。
十年前我還無法理解台灣年輕人追求的「小確幸」,十年後發現大陸的年輕人和台灣年輕朋友們站在同一個起跑線。「在上進和上班之間選擇了上香」之後,大陸這幾年另闢蹊徑茁壯發展的是寺廟經濟。可能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已經不想擠破頭去搶一個互聯網大廠牛馬的職位,但是卻毫不介意在雍和宮門口排隊一小時,只為搶一串開過光的香灰手串。因為不缺人流,開發文創、咖啡品牌,寺廟的信仰空間成為新的隱秘商戰聖地。2023年的時候,中國大陸的寺廟經濟規模就達到了800-900億元,而預計2026年就可以突破千億大關。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普陀山旅遊發展公司,在近三年的營收超過10億元,目前衝刺IPO準備上市,上海的玉佛寺因為從2009年就開始成立各類投資基金,被稱為「最懂投資的寺廟」;雍和宮有「電子功德箱」,年輕人「掃碼上香」號稱滲透率三年提升30%,峨眉山人均91元的消費中,文創產品的貢獻度超過40%.....。
與之對應的是泡泡瑪特在這幾年的爆火,市值的飛速成長。當最火IP拉布布帶著硬生生擠出來詭異笑容席捲全球的時候,我的一位朋友戲謔的說:「對應經濟上行的美,這就是經濟下行的醜。」無論是拉布布、Molly、CRYBABY這些熱門的IP都頂著一張似乎並不開心的臉,但卻意外的讓年輕人無處安放的青春找到了安身之所。
00後帶著「奪回主體性」的宣言開始整頓職場,酒局文化、圈子文化在讓上班和生活涇渭分明的00後一代土崩瓦解。經歷了經濟上行期的消費主義,經濟下行期流行的是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和高性價比。露營、戶外運動取代了KTV、餐廳酒吧成為了新的社交場所和休閒方式:專家說低社交密度和低消費門檻的休閒活動更受到青睞。為什麼?因為在人人通過手機就擁有詩和遠方的年代,社交和體驗都已經隔著小小的螢幕完成。
我們在時代巨變裡告別了「經濟上行期」,在時代的大江大河裡緬懷了曾經「努力奮鬥就有收穫」的拚搏感。以當下的眼光來看或許並不是一件好事,但告別了「人定勝天」的野心勃勃,也告別了經濟騰飛時的「消費主義」,也未嘗不是件壞事。只不過當個體命運被時代的洪流裹挾的時候,往往更考驗執政者的經驗和能力。經濟有週期是發展的規律,但更多是在轉型期更加科學的決策,在經濟週期轉換過程中為下一個週期創造更多轉圜的空間和餘地。
作為個體,我們懷念「經濟上行期的美」,即使戴著美好的濾鏡潤色,也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